2020年3月31日 星期二

張璿:走在巴洛克的紛繁裡

圖片來自張璿Project Cadenzas官網;photo credit: 哲攝光/ 許哲瑋
在這篇文章裡,你/妳可以讀到: 1.日常中常常聽到的「巴洛克」一詞,究竟指涉著哪些含義 2.看一場跨領域表演的幕後秘辛 3.台灣藝術家的新視野


音樂會上,圍繞在大鍵琴邊的空間不再是演奏者與聽眾的距離,而是舞者的領地。大鍵琴暨古鋼琴家張璿在2019年回台的第一場演出,就用這樣的「破界」,帶給鄉親驚喜。

從情感出發 

這場演出的場地在高雄大東文化藝術中心入口大廳,當天出席的聽眾約200位,幾近滿座,雖然在多年經營下,這般情況已相當常見,然而擁有大鍵琴的演出,在整體營運裡仍非常難得。

環顧演出場域,空間稍嫌寬闊,不能完全展現大鍵琴的細膩音質,但此處採光極佳,配合細膩編排的曲目,張璿相信她能帶給聽眾一場具當代感的十七、十八世紀音樂會。於是,她在早上十一點整,準時踏上樓梯高台開場時,刻意放下麥克風,以真聲對著所有人述說:「因為大鍵琴聲音不大,希望每個人在一開始就能適應這樣的音量,以利於轉換心境聆聽這樣樂器。」經過這段沈澱,張璿以法國作曲家庫普蘭的〈無小節線前奏曲〉開場,作品充滿自由的即興變化,聽眾便在紛繁的聲響中更加投入聆聽。隨後,張璿娓娓奏出一系列圍繞著「愛」(L’amour)的曲目,其中包括法國作曲家安東尼.佛科雷(Antoine Forqueray)的〈西爾維雅女士〉(La Syliva)、卡爾.艾曼紐.巴赫的〈深情的輪旋曲〉。

演奏中間,她特別向聽眾分享了何謂她心中好的演出:一場精彩的音樂會是由「作曲家」、「演奏者」、「觀眾」三方共同完成的,偏重於某一方都會失去魅力,而這種三角平衡也就是十七世紀巴洛克音樂沙龍渴望的效果。

或許是有意延續這個想法,當節目來到最後一首法國作曲家狄安葛博(Jean-Henri D’Anglebart)的〈阿密達的帕薩卡利亞舞曲〉(Passacaille d’Armide de Mr. de Lully)時,合作舞者楊乃璇臨時捨棄在「某個範圍作為舞台」演出的想法,而採用全場繞行的方式呈現。

「乃璇是我從小到大的好朋友,我們歷程很像,從小都不是科班出身,也都不是在習慣以傳統方式教導的師長眼中被看好的學生,但那時『不一樣』的思維反而成了我們堅持到現在的能量。」張璿口中對好友的描述,可以說完全反應在眼前的表演裡。楊乃璇穿著佈滿紅黃花朵圖案的輕質衣裙,光著雙腳,跟隨樂曲描述大馬士革女巫阿密達無法自拔愛上敵人的情節掙扎著。她的動作從手指到大範圍跳躍都充滿極大的力量,最令人震撼的是,她在舞動時的專注,全然把觀眾牢牢牽扯進來。

這次的舞蹈結合了芭蕾、街舞、現代舞等元素,完全沒有巴洛克舞蹈的痕跡。可以說張璿和楊乃璇在這次合作中所呈現出的,是情感張力強大、深富戲劇性的體現——如同巴洛克風格對文藝復興的挑戰。

當然,這樣的演出不能說人人都可接受,有些觀眾認為舞蹈離音樂太遙遠,或「節拍沒對到」,不過這並沒有限制兩人的期待,「除了對上拍子,應該還有更具說服力的演繹方式。」張璿如此篤定,也有賴楊乃璇不斷地溝通與鼓勵:不是每種舞蹈都要對上拍子,與其問為何不對著拍子,何不思考為什麼不對節拍?不同舞種展現的方式與藝術性都不同,應該以情感、詮釋為出發。

一個月之後,原班人馬在台北巴赫靈感中心再演繹了一次。這次由於空間受限,楊乃璇只能捨棄奔跑、跳躍等動作,但要表達音樂中「抵抗愛的痛苦」要如何能在定點做到?只見楊乃璇強化了手指與各關節的扭動,從頭到尾如顫抖般應和著樂聲。事後張璿很肯定這個方向:「我們希望這個計劃可以一直繼續下去,因為巴洛克的精神就是動態、突破限制的。能用一種新的舞蹈來演繹巴洛克,我想這才真正觸及了巴洛克精神。

論述帶來刺激
  
在兩場非常感性的試驗後,張璿想起之前曾讀到政治大學傳播學院助理教授謝杰廷的舞譜論文,對其在舞蹈研究上的專業留下深刻印象。2019年九月, 她聯繫上謝杰廷,試圖為巴洛克舞蹈創作注入新聲,楊乃璇與邀請了另一位舞者黃裕閔加入,形成四人交互激盪的討論(最後還加入了饒舌歌手許時)。

謝杰廷為柏林自由大學博士,自2019年起在政大教授舞蹈學、音樂學、藝術與跨媒介等課程,他對於舞譜的解讀,以及「身體作為記寫/檔案」等議題有極深厚的觀察。在他的論述拓展下,張璿等人開始獲得了許多新的刺激,比如:追尋巴洛克舞蹈精神的途徑,應該要從「舞蹈之外」來發掘,意即舞蹈所擁有的規制、思索「姿勢」(posture)和「運動」(movement)之間的區別等角度能打開創作的新局。

十月底,張璿與夥伴們在台大雅頌坊的安排下,舉辦了「高貴的野蠻人:尋找當代巴洛克——音樂與舞蹈的圖像遊戲」音樂會講座,準備把他們一個多月來的摸索發表出來。

當晚的演出內容最先由張璿與謝杰廷分別就「巴洛克蛋舞」(一種在復活節或春季跳的舞蹈,動作發自於避開擺滿在地面的蛋)和「路易十四規制的『和諧』」等主題展開論述,後半段由舞者跳出法國巴洛克時期作曲家拉摩的〈母雞〉(La Poule)。整齣舞碼不囿限於譜上所標記如雞鳴般co co co co co coco dai的指示,而是仿擬了雞蛋舞形式,採用「滾動蘋果」來發展舞姿。舞者們在自由互動中,有時讓蘋果滾入觀眾席,有時讓蘋果撞擊蘋果,所有人在最低限度的動線計畫中,跳出與音樂相對應的隨機伸展。


圖片來自張璿Project Cadenzas官網;photo credit: 哲攝光/ 許哲瑋

這個演出說老實話並不容易被接受,甚至在有趣之餘,更使許多人困惑其音樂與舞蹈的聯繫,然而,若改以創作者的角度理解,會發現:他們確實離開了肢體表面,嘗試探究身體與外物的關聯,而這也是舞蹈研究中,常提及太陽王讓「身體不只是身體」的思考與目的。

最終合作是否成功,對這項仍在進展中的計畫來說還言之過早,然而我們不會忘記,張璿帶著古樂背景返台,想展開帶來新鮮的「華彩計畫」,從來就不是關於路是「對」還是「錯」,真正的考驗是,眼前雖有「easy way」可選,但她不走輕易的路,各種嘗試不是歧途,而是通往目的地必經的曲折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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